构建更加平衡、更具韧性的全球经济
2025年4月17日
大家早上好，热烈欢迎各位的到来！也再次感谢玛丽亚（Maria）的盛情介绍。
六个月前，正是在这里，我谈到了低增长和高债务的问题。但我也提到了韧性——各国能够成功应对多个重大冲击，这得益于它们强大的基本面和灵活的政策。
在全球贸易体系重启之时，这种韧性正在经历又一次考验。
金融市场的波动性已经增加。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急剧上升——请大家看看这张图（图1）。
随着贸易紧张局势加剧，全球股价普遍下跌，虽然许多估值仍处于高位——这张图显示了市场概况（图2）。
这提醒我们，我们生活在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
这也要求我们必须采取明智的应对措施。更加平衡、更具韧性的世界并非不可企及。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确保实现这一目标。
关于当前的形势，我想通过三个基本问题来讨论它：它的背景是什么？它会造成什么后果？最重要的是，各国能做些什么？
第一，当前形势的背景是什么？
贸易紧张局势就像是一锅已经微微翻腾很久、此时正开始沸腾的水。
我们看到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是信任受损的结果——这既有对国际体系的信任，也包括了国家之间的信任。
全球经济一体化帮助大量人口摆脱了贫困，也让全球整体上变得更加富裕。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从中受益。工作机会流向海外，导致社区凋敝。可用的低成本劳动力不断增加，压低了工资水平。全球供应链的中断推高了物价。许多人将生活中的不公归咎于国际经济体系。
扭曲贸易的措施——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加深了人们对多边体系的负面看法。他们认为多边体系未能提供公平的竞争环境。
下面的两张图展示了这些扭曲性措施。第一张图显示，在本世纪头二十年，全球各国的关税税率朝着水平较低且较为稳定的美国实际关税税率持续靠拢，但是，过去十年这一进程陷入了停滞（图3）。
第二张图显示了主要辖区推出的新补贴措施的净数量（而非规模）（图4）。这张图并不完备，但显示了一个总体趋势：非关税壁垒在持续增加。
一些地方的这种不公之感催生了一种叙事：我们在按规则行事，其他人却在钻制度空子而不受惩罚。贸易失衡搅动着贸易紧张局势。
此外，国家安全也发挥了作用。在一个多极化的世界里，产品在哪里制造可能比其成本效益是多少更加重要。按照国家安全的逻辑，从计算机芯片到钢铁——各种战略物资都必须在国内制造，即使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自给自足的观念正卷土重来。
所有这些担忧加在一起，使沸腾的水扑出了锅沿，导致我们身处这样一个世界：工业比服务业更受关注；国家利益高于全球关切；强硬的行动引发强硬的反应。
第二，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简言之：巨大的后果。
让我们先来说说关税。将近期所有关税的上调、暂停、加码和豁免汇总到一起来看，美国的有效关税税率明显已跃升至数代人以来的最高水平（图5）。其他国家也已作出了回应。
于是，这就产生了溢出效应。当“巨人们”对峙时，较小的国家也被卷入乱流之中。虽然中国、欧盟和美国三者的进口占GDP比重相对较低，但它们仍是世界三大进口经济体（图6）。这里蕴含着什么重要意义呢？体量至关重要——三者的行为对世界其他地区造成了影响。
对于较小的发达经济体和大多数新兴市场来说，它们更多依赖贸易来实现经济增长，因此也更容易受到影响，包括受到金融环境收紧的影响。随着捐助国将支出重点转向应对国内问题，它们的对外援助资金大幅萎缩，这使低收入国家面临着额外的挑战。
这些紧张局势将产生哪些影响？对此我有三点看法：
- 首先，不确定性会产生高昂的代价。现代供应链的复杂性意味着进口的投入品被广泛用于各种国内产品的生产。一种物品的成本可能会受到数十个国家关税的影响。在当今广泛存在双边关税的世界中，每个国家的关税税率都可能上调或下调，导致提前规划变得十分棘手。这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呢？海运船舶不知该驶向哪个港口；投资决策遭到推迟；金融市场频频波动；预防性储蓄也有所增加。不确定性持续的时间越长，成本就越高。
- 其次，不断上升的贸易壁垒会立刻对增长造成冲击。关税与所有税种一样，虽然能增加财政收入，但却会导致经济活动减少并发生转移。以往事件提供证据表明，关税税率提高产生的成本并不仅仅是由贸易伙伴国承担。进口商通过压缩利润承担了一部分成本，消费者则通过支付更高的商品价格承担了另一部分成本。关税通过提高进口投入品的成本，立即产生了影响。当然，如果一国的国内市场庞大，关税也会激励外国企业前来投资，带来新的经济活动和就业机会。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实现。
- 第三，从长远来看，保护主义会降低生产率，尤其是在较小的经济体中。保护产业免受竞争，会降低高效配置资源的动力。先前因贸易而改善的生产率和竞争力也会下降。企业家精神将受到损害，取而代之的是对关税豁免、保护措施和国家扶持的特殊诉求，而这损害了创新。但同样，如果一国的国内市场庞大、国内竞争激烈，负面影响就会减轻。
归根结底，贸易就像水一样：当各国以关税和非关税壁垒的形式设置障碍时，水流就会改道。一些国家的某些行业可能会被廉价的进口商品所淹没；其他的行业则可能出现短缺。贸易还会继续，但扰动带来了成本。
在即将于下周初发布的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中，我们将对上述成本进行定量分析。在该报告中，我们将在最新预测中大幅下调增速，但认为不会发生衰退。我们也会看到一些国家的通胀预测被上调。
尽管如此，我们仍需提醒各位，巨大的不确定性长期持续会增加金融市场承压的风险。本月早些时候，我们看到一些主要债券和外汇市场出现了异常波动。这里，我们看到，尽管不确定性高企，但美元发生了贬值，美国国债收益率曲线呈现“微笑”形态——这可不是人们希望看到的那种微笑（图7）。我们应将这种变化视为一种警告。如果金融环境恶化，人人都会遭殃。
相反，我们的《世界经济展望》还将表明，解决分歧、实现再平衡的坚定政策措施可以带来更好的结果。这就是我在讲话结尾时想要提到的。
各国可以做些什么？
目前就有很多事可做，之后还会有更多。
首先，所有国家都必须加倍努力，处理好国内事务。当今世界不确定性上升、冲击频发，因此，开展改革加强经济金融稳定并提高增长潜力，刻不容缓。
当各经济体面对全新挑战之时，它们的初始状况却比之前更加脆弱，公共债务负担比几年前要高得多（图8）。因此，大多数国家必须坚定采取财政措施，重建政策空间，根据财政框架制定逐步调整的路径。然而，一些国家可能会遭受冲击，需要重新为其提供财政支持；如果必须提供这种支持，那么就应确保其具有针对性和暂时性。
为了维护价格稳定，货币政策必须保持灵活、可信，并以对央行独立性的坚定承诺作为支撑。央行必须高度关注数据——包括一些情况下更高的通胀预期。
在金融领域，强有力的监管对于确保银行安全仍然至关重要，同时，必须监测、管控来自非银行机构不断上升的风险。
新兴市场经济体应保持汇率弹性，以吸收冲击。政策制定者可参考IMF的“综合政策框架”，了解应如何以及何时采取临时性措施。
在预算约束趋紧的情况下，世界各国都将面临艰难的选择，其中，低收入国家最为艰难。为应对财政收入不足的问题，当局必须加大国内资源的调动力度，国际合作伙伴也需要提供支持——这既是为了提升低收入国家的改革能力，也是为了保障重要的资金支持。
公共债务不可持续的国家应积极采取行动恢复债务的可持续性，包括在某些情况下作出艰难决定，寻求债务重组。我很欣慰地看到，“全球主权债务圆桌会”将于近期发布一份行动指南供考虑债务重组的国家当局使用，帮助它们进行决策。
提高增长潜力可以缓解政策的权衡取舍。如图所示，美国经济的生产率增长强劲，其他国家则相对落后（图9）。其他国家如何实现追赶？它们应实施高目标的改革，包括在银行业、资本市场、竞争政策、知识产权和AI就绪度方面开展改革，这些都有助于拉动增长。在许多情况下，国家可以、也应当采取更多行动来减少私人企业和创新面临的障碍——换句话说，消除自己造成的伤害。
IMF将帮助各国管理宏观经济调整并推进改革。目前，有48个国家获得了我们提供的国际收支支持，其中包括阿根廷——该国正以我们最新、规模最大的规划为支撑，开展稳健的市场化改革。
第二个极为重要的优先事项是：各国应重新关注内部和外部宏观经济失衡问题。
国内的储蓄和投资之间的平衡极其重要，其在两个方向上都可能出现高度失衡。这里，我们以大型国家和国家集团为样本，展示了储蓄率和投资率（储蓄和投资在GDP中的百分数）（图10）。造成失衡的因素包括国民储蓄习惯、政策引发的扭曲、资本市场开放度、汇率制度和人口形势等。财政、货币、汇率和结构性政策是应对这一问题的关键工具。无论哪里需要再平衡，各国都应先从国内着手。
根据定义，内部平衡也能推动外部经常账户平衡（此处以美元金额显示），从而促进资本流动（图11）。换言之，再平衡可以增强内部、外部和全球的稳定性。考虑到资本流动突然停止的风险，这一观点本身就是正确的。此外，如前所述，外部顺差和逆差是滋生贸易紧张局势的温床，这也证实了这一观点。
在IMF，我们知道，实现再平衡难度很大。经常账户顺差的国家通常不觉得调整具有紧迫性，因为它们是资本的输出国，而不是输入国。而另一方面，拥有储备货币的国家（尤其是美国）具备维持经常账户逆差的特殊能力。但持续存在的顺差和逆差在总体上会造成脆弱性的累积。
所有国家都可以实行改善内部和外部平衡的政策，从而促进集体的韧性与福祉。
请允许我具体谈谈三个最大的行为体：
- 在中国，我们持续就提振长期处于较低水平的私人消费提供政策建议。具体如下：第一，采取措施缩减产业政策，减少国家对产业的广泛干预；第二，采取措施改进社会安全网，降低对预防性储蓄的需求；第三，提供财政支持，以化解房地产部门的脆弱性。如果当局能坚定推行此类措施，将会提振信心和内需，帮助修复受损的贸易关系，并为中国的下一阶段增长奠定基础。除此之外，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还应更热情地接受从制造业向服务业的自然转变（图12）。
- 在欧盟，德国需要坚定实施财政扩张，促进国防和基础设施支出，从而拉动内需；全欧盟范围内也需要实施通过深化单一市场来提高竞争力的政策，从而拉动内需。欧洲不仅需要银行联盟，也要资本市场联盟，还要减少对内部服务贸易的限制。欧洲要做的事很多。综合来看，实行财政宽松和加强一体化，将提高经济增速，增强韧性，并改善内部和外部平衡。
- 最后，美国的核心宏观经济政策挑战在于如何推动联邦政府债务步入下降路径。要实现这一路径，就需要大幅削减联邦预算赤字，而这就必须涉及支出改革的某些内容。降低联邦债务既能增强韧性，又能减少经常账户逆差。
改革和再平衡是为了所有人。从东盟到海湾合作委员会，从非洲大陆各地到世界其他地区，政策制定者们正在采取行动巩固各自的经济，改善区域联系，减少顺差和逆差。我们强烈支持这些努力。
最后，我要谈谈第三个主要优先事项，也是迄今为止最紧迫的一点：我们需要确保各国能在多极化的世界中开展合作。
在贸易政策方面，我们的目标必须是确保最大的参与者彼此达成一项协议，以维护贸易开放，并提供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以便重启关税税率下行的全球趋势，同时削减非关税壁垒并减少扭曲。
我们需要建设更具韧性的全球经济，而不是走向分裂。而且，为了推动这一转变，政策必须给予私人经济主体一定的时间进行调整并取得成效。
至关重要的是，为了增强韧性，必须重视制定有关政策，减少受损失者遭受的冲击。分配政策是连接良好经济与良好政治的重要纽带。
总而言之，我十分期待下周召开的春季会议——作为191个IMF成员国的集体盛会，本次会议将在当前的关键时刻为各方提供一个重要的对话论坛。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各国都可以、也应当各尽其责，在这个冲击日益频繁、严重的时代，共同加强全球经济。
最后，请允许我指出，挑战之中亦蕴藏着机遇。只要足够努力，不可能之事将化为可能，不可翻越之山峰将被征服，不可撼动的既得利益也将被铲除。只要有冷静的头脑、清晰的愿景和坚强的意志，变革的时代就可成为万象更新的时代。
抓住时机的秘诀在于集中全力建设新事物而非固守旧事物；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构建更加平衡、更具韧性的全球经济。
谢谢。